作者：Sam Bowman

近期，欧盟委员会计划要求苹果公司在iPhone上使用USB-C充电端口，以实现不同充电器之间的互操作性（据委员会估计，此举可以使每个欧洲人每年节省两克的废物）。对互操作性形式的要求已经成为至少两个主要诉讼的中心。Epic公司对苹果公司的诉讼，以及名为Coronavirus Reporter的应用程序对苹果公司的单独诉讼。2021年7月，一群支持对平台竞争进行干预的学者发表了一份白皮书，称互操作性是"数字平台治理的'超级工具'"。

"互操作性（interoperability） "一词的含义解释空间较大。它可以指相对狭义的干预，即一个服务的用户数据被直接移植到其他服务中，而不是用户必须下载并随后重新上传。而相对广义的解释而言，互操作性可能意味着要求几乎所有的垂直整合都被取消的法规。介于两者之间的是关于互操作性的具体应用的各种建议，例如一些产品与另一家公司制造的另一个产品一起工作。

为什么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相互兼容？

世界上有很多通过（通常是自愿）采用标准而产生的互操作性的例子。例如，信用卡公司监督着大规模的可互操作的支付网络；螺丝刀与其他制造商生产的螺丝可互操作，尽管存在不同的标准；许多美国大学接受在其他认可机构获得的学分。另外，航运业的集装箱化革命是互操作性导致巨大效率提升的一个经典范例，同时各地政府通过补贴鼓励采用这种单一标准。

互操作性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动态发展。微软的Word程序曾经不能与其他文字处理软件互操作。但随着Open Office进入市场，微软就对其产品进行了修补，以支持Open Office文件；现在Word文档与谷歌文档等产品的互操作性也较以往变得稍好了一些。

但也有很多东西原本可以可以兼容，但刻意不能为之，比如特斯拉的配件不能轻易拆下来加到其他车上。苹果的AirPods和索尼的无线耳塞的充电盒，原则上可以被塑造成可兼容的。医疗记录原则上可以被标准化，并在医疗服务提供者之间实现互操作，而且很容易想象到能够将你的医疗记录插入MyFitnessPal和Apple Health等应用程序所带来的一些好处。原则上，Keurig豆荚可以与Nespresso机器互通。看起来简单的类推，但在涉及个人财产和许多权益时，这种兼容和互通就变得可笑，比如各家家门的钥匙是否可以兼容？？？

因此，笔者认为，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兼容，是因为兼容既有收益，也有成本。让不同的耳塞有不同的设计可能是值得的，因为虽然这意味着我们牺牲了简单的互操作性，但我们获得了将更好的设计进而推向市场的能力，以及让消费者在不同种类中进行个性化选择。我们可能会发现，虽然兼容数字健康记录在理论上很好，但标准化格式的合规成本可能超过了所谓的收益。

制造商可能会选择以相对便宜的前期价格出售昂贵的设备，依靠消费者 "锁定 "一系列的供应和更新来资助长期的 "全额 "价格，只要消费者足够喜欢他们的产品并继续使用，例如打印机和墨盒。（但这里的问题是，市场上如果对于此产品的替代品足够多且竞争充分，昂贵的更新配件和组件可能也是消费者转投别家的主要理由之一）

另外，互操作性可能会消除对用户的安全保护。我不希望我的银行账户与任何支付应用互通，因为这增加了被骗的风险。我喜欢我的前门锁，正是因为它不能与其他人的钥匙互通。很多人抱怨流行的Twitter账户令人厌恶；因此，不难想象一个新的、类似的服务的好处，它给部分人一个重新从同一起点开始的希望（reset），而这个服务正好不允许用户带来他们旧有的粉丝。

因此，可能会有一些特殊的成本，使互操作性变得不值得，比如说。

• 它的实施和/或维护成本可能太高（中小企业可能无法负担）；
  
• 它可能会规定某种产品设计，并阻止实验和创新；
  
• 它可能会给用户增加太多的复杂性和/或混乱，他们可能宁愿没有某些选择；
  
• 它可能会增加一些系统失灵或安全漏洞的风险；
  
• 它可能会阻止某些增加产出的定价模式；
  
• 它可能会损害产品或服务的某些元素，而这些元素会因为不具有互操作性而使得用户受益。
  

在一个运作良好的市场中，我们应该能够假设竞争和消费者的选择会发现不同产品之间理想的互操作性程度。如果让你的产品与其他产品互通有无的收益超过了这样做的成本，这应该会给你带来比竞争对手更多的优势，让你在竞争中胜出。然而，如果成本超过了收益，就会出现相反的情况——消费者会选择那些不能相互通用的产品。

简言之，没有互操作性并不必然是有问题的，因为我们经常观察到互操作性的成本超过了收益。

当然，市场并不总是能带来最佳结果。在市场失灵的情况下——例如，由于竞争受阻，或者由于市场价格没有考虑到重要的外部因素——某些商品可能会提供不足。在强调互操作性的情况下，如果企业努力协调一个单一的标准，或者因为企业建立标准的动机与社会最佳状态不一致（即互操作性理论中可能是最佳的，但现实中未能出现，或者出现相反后果），就会发生这种情况。

但分析不能止于此：我们不能仅仅因为一个市场可能运行得不好，就认为当前不能提供某种形式的互操作性；同时，不能假设如果市场运行得好，它就会提供互操作性。

数字平台的互操作性

由于许多功能明确的市场和产品并不提供我们所能想象的所有形式的互操作性，因此完全有可能许多功能不好的市场和产品仍然不提供互操作性，即使它们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该市场的竞争或有效协调的影响。在这些情况下，强加的互操作性会破坏价值。

因此，数字市场中更多的互操作性会更好的假设是一个错误观点，即使你认为这些数字市场受到的竞争太少。现实中，脸书拥有市场力量，使其子公司WhatsApp不能与其他竞争性服务互通。即使如此，我们仍然不知道WhatsApp的用户是否会想要这种互操作性，因为这是有代价的，即需要做出权衡。

我们没有理由相信市场中，像Telegram和Signal等规模较小的竞争对手拥有市场力量，但它们也不能与其他信息服务互通。Signal是由一个非营利组织运营的，因此没有什么动机为了市场力量而阻挠用户。为什么它不提供互操作性？我不知道，但我推测，这样做的安全风险和技术成本超过了Signal用户的预期利益。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分析迫使WhatsApp具有互操作性的潜在成本就变得极为重要，尤其是这些成本可能与安全或产品设计等方面有关。

互操作性和联系人追踪应用程序

在评估Coronavirus Reporter对苹果提起的诉讼时，也有必要充分考虑权衡利弊。Coronavirus Reporter是一个COVID-19接触追踪应用程序，苹果在2020年3月从App Store中下架了它。其制造商现在起诉苹果，称其扼杀了接触追踪市场的竞争。苹果的辩词是，它只允许COVID-19应用程序来自 "公认的实体，如政府组织、以健康为重点的非政府组织、在健康问题上有深厚资历的公司，以及医疗或教育机构"。实际上，通过禁止Coronavirus Reporter进入App Store，并且不提供其他安装该应用程序的方式，苹果公司拒绝了Coronavirus Reporter与iPhone的互操作性。Coronavirus Reporter认为它这样做应该受到惩罚。

毫无疑问，苹果的决定确实减少了COVID-19接触追踪应用程序之间的竞争。但是，通过强制性的互操作性增加COVID-19接触追踪应用程序之间的竞争可能会在市场的其他部分产生成本。例如，它可能会使那些希望以非常直接的方式下载本国官方联系人追踪应用程序的用户感到困惑。或者，它可能需要访问用户可能不想分享的某些数据，故宁愿让苹果这样的中介机构为他们决定。像这样缩小选择范围可能是有价值的，因为它意味着个人用户在每次购买或使用某些产品时不必研究每一个可能的选择。

在这种情况下，Coronavirus Reporter希望获得的潜在成本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它可能拥有世界上最好的联系人追踪服务，但从其他不太可靠和/或肆无忌惮的应用程序中进行分类可能很困难，用户的风险可能已经超过了收益。正如苹果和脸书不断指出的那样，使他们的服务更具互操作性所涉及的安全风险是相当高的。

作者认为，COVID-19应用程序之间的竞争本身并不重要。与以往一样，竞争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如果不了解消费者福利最大化所需的权衡，就无法准确判断在某种情况下最大化竞争——例如通过强制互操作性。即使我们把苹果公司看作是iPhone用户的垄断者（同时无视苹果公司的iPhone显然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被安卓设备所替代的事实），也不能说互操作性越强越好。

互操作性是否对数字市场干预的 "超级工具"？

Coronavirus Reporter这样一个较为极端的例子，可能会让反对强制互操作性的人感到欣慰。当然，我们不希望任何自称是COVID-19应用程序的东西完全开放地进入人们的iPhone手机。强制互操作性的麻烦在于，很难将合理的应用与不合理的应用区分开来，而大多数相关立法提案都没有尝试去区分这种应用之间的合理性。美国众议院关于强制性互操作性的主要提案——ACCESS法案，将要求平台基于联邦贸易委员会设计的API"保持一套透明的、第三方可访问的接口（包括应用程序接口），以促进和保持与竞争企业或潜在竞争企业的互操作性"。

对这一要求的成本的唯一认同是进一步要求平台设置 "合理必要的 "安全标准的条款，以及允许删除不合理的用户数据的第三方应用程序的条款。然而，强制性互操作性的其他成本没有被充分讨论。

上述2021年7月发布的《Equitable Interoperability: The 'Super Tool' of Digital Platform Governance》是由一些业内最受尊敬的竞争经济学家共同撰写的。虽然该报告试图详细说明了一些晦涩难懂的问题，如聊天组如何在可互操作的聊天服务中工作，但它几乎没有对其建议的任何成本或权衡作出说明。事实上，报告指出的第一个 "风险 "是监管机构在某些情况下实施互操作性的速度可能太慢了。这读起来好像互操作性已经成为一种必然趋势。

当然，报告确实承认了互操作性要求中权衡利弊的存在。例如，互操作性使一项服务更难实现其用户群的货币化，用户可以通过使用阻止广告的第三方应用程序绕过服务上的广告。但报告只是说，监督的 "技术委员会或监管机构可能希望创建行为规则 "来决定。

同样，报告中也有人认为，强制互操作性可能会限制竞争者之间的差异化。例如，将旧的微型USB标准强加给苹果可能会阻止消费者获得Lightning端口。此处，报告建议监管机构或技术委员会定期与市场参与者协商，并允许受监管的接口根据市场需求而发展。

但是，如果市场可以把这种程度的产品设计委托给监管机构去权衡一项产品功能的成本和收益，那么我们就根本不需要市场或竞争。而且该报告只是假设了许多其他明显的成本——"我们在本文中使用的工作假设是，治理问题比技术问题更具有挑战性"。尽管都是一流的学者，该报告却未能解决最基本的问题：强制互操作性既有成本也有收益，而要决定哪一个比哪一个大，这并不简单。

更有意思的是，报告中有一节 展望了 "谷歌对物联网市场的主导地位"。报告说，这源于该公司 "在设备操作系统中的市场力量[，]允许谷歌设置许可条件，使谷歌在未来维持其垄断地位并从这些行业中提取租金。" 该报告声称，只有通过施加互操作性要求才能避免这种的情况。

事实上，本报告作者完全忽视了一个智能家居互操作性标准已经被开发出来了，它得到了包括亚马逊、苹果和谷歌以及Smart Things、宜家和三星在内的170家公司的支持。该标准是开源的，原则上应允许谷歌家居扬声器与亚马逊的Ring门铃一起使用。在消费者确实需要互操作性的市场上，即使一些公司有明显的动机不提供互操作性，它也可以在没有监管机构要求的情况下出现促进互操作性的商业实践。

互操作性可能只是“沉睡的美人”

综上，互操作性干预的大部分案例都是基于这样的假设，即其所带来的利益将是巨大的。很难知道网络效应在阻止新的竞争者进入数字市场方面到底有多大威力，上述关于"超级工具 "报告所引用的材料大多没有现实证据支撑。

在现实中，在服务或产品之间转换的成本从来都不是零。仅仅指出特定的成本——比如网络效应产生的转换成本——恰好存在，但并不能说明什么。在实践中，许多用户很乐意在不同的服务中进行多项切换使用。我不觉得在它们之间切换的成本很高，而且很乐意采用那些似乎能提供新功能的新颖服务。（当然，转换成本能控制在最低限度也是立法需要考量的问题，不能因为几乎不能实现的转换成本清零，而就废弃这方面的尝试和思考，切记！）

总之，上述一切都不是在说互操作性没有用，只是它往往被过度炒作，而且在实践中也很难做到（因为有那些恼人的权衡）。经过近五年的时间，英国的开放银行计划——上述"超级工具 "报告将其作为强制互操作性的范例——在功能方面仍然没有真正完成。英国的开放银行计划需要所有参与方花费大量的时间和投资，而且在消费者结果方面并还没有带来明显的好处或收益，更不用说在已经实现与其他服务互通的活期账户之间的更大竞争。(本文作者对于英国开放银行计划的批判可见此处。从国内角度，金融业亦是推动数据开放和共享的重要社会力量，但有些利弊不得不查）

一般而言，我们可以想象到互操作性带来的一些好处和收益，但却选择不这样做，因为这样做的成本更高。这并不是说强制性的互操作性永远不会起作用，但是它们的好处可能被夸大了，特别是当它们的成本被忽略的时候。许多强制性互操作性的热心倡导者应该记住，此种权衡是存在的，即使他们的初衷都是好的。（本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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